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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川村这半年多来也办过几次丧事,但办事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五六十的老者。年纪大了,无疾而终,或是带着病痛过世,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在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哭嚎声时,不光是梁玉琢,哪怕是亲眼目睹了俞当家的是怎么被人抬回来的村民们,这会儿心里也都咯噔了一下。张氏从屋里送大夫出门,见着院子里围满了一大堆的人,咬了咬唇。“大郎媳妇,你公公究竟怎样了?”人多口杂,你一句我一句的反倒问不出个所以然来。大伙儿推出里正,一个个挂心地望着重新关上了的门。张氏摇头,边上的大夫帮着回答了:“身上的伤都是让畜生弄出来的,血留得太多了,又伤到要命的地方……只能让家里人给准备后事了。”张氏身上还留着帮大夫给公公止血时候蹭上的血,裙摆、袖口,连腰上都沾了大块的血迹。因为衣服颜色深,血迹干了之后,看起来尤其地发黑。“婆婆一辈子要强,同公公的感情也很好,现在公公……当儿媳的心疼极了。”张氏这话却不是在作伪。俞家夫妻俩在村里的感情那是相当好的,少年夫妻,如今人到中年,大郎娶了媳妇,二郎也差不多到了该相看的时候,夫妻俩都盼着过几年就不再上山打猎了,专心留在家里给两个儿子带孙子孙女。哪里想到,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。“当家的,你死了,我怎么办啊?”徐婶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,哭嚎声听得人心痛,“你连孙子都没看到,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走啊!”“这后事……还是准备起来吧。”薛良听着这动静,叹了口气。张氏忙点头答应。后头的门这时候又开了。俞二郎从屋里出来,身后跟着半个高的三郎。兄弟二人的眼眶都是通红的,强忍着才没掉下眼泪来。“麻烦各位乡亲了,我阿爹……可能撑不过今晚了,大伙儿都回去吧,让我阿爹好好走,慢慢走。”三郎喉咙哽着,说不出话来。俞二郎红着眼睛,抬手拍了拍三弟的后脑勺,出了声。“你们兄弟三个好好照顾你们娘……”薛良有些说不下话,只好这么安慰,“回头料理后事的时候,要是有麻烦的地方,就找我们。都是一个村的,能帮都会帮你们一把。”俞二郎点头。院子里外的人陆陆续续都散开了,边走还边议论人被抬进村子时候的惨状。一个两个描述地栩栩如生,就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一样,甚至连伤口的模样都说得清清楚楚。说的人多了,再怎么轻,总还是能集中起来钻进俞家兄弟的耳朵里。三郎年纪小,有些听不下去,俞二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推向灶房,自己转身准备进屋的时候,一抬眼,撞见了站在柴门边上的梁玉琢。“俞二哥。”梁玉琢往跟前走。这半年多里,徐婶一家一直对她呵护有加,往常家里吃的肉,也大多是徐婶送过来的野味。徐婶人好,俞当家为人也豪爽。俞家三个儿子。老大长相像娘,可性格像爹,豪爽是豪爽,却有些木讷,尽管如此上山打猎却是好手。老二长得像爹,性格像娘,主意大,有点憨,但更多的是果敢。打小跟着父兄上山打猎,一直被认为是最能继承俞当家衣钵的。相对而言,俞家对老三的期望,则是读书识字,将来参加科举,光耀门楣。俞家老小的愿望一直很朴素。平平淡淡过日子,平平淡淡到老,再平平淡淡死去,这是徐婶说过最想要的生活。“我听说,俞伯是被野猪……”俞二郎点头:“旁边这座山上虽然偶尔是能看到野猪,但是体型都不大。阿爹也遇见过几次,不会有多大危险。这次咱们上山也不是冲着野猪去的,就想看看前几天设的陷阱有木有被其人破坏掉,或者夹了什么猎物。”这样的事情过去梁玉琢也跟着上山见识过。俞家设下的陷阱通常不大,一个不会伤到上山的其他村民,另外一个,也不会利用陷阱去捕捉体型较大,容易因为受伤导致发怒造成破坏的大家伙。只有到特定的时候,俞家父子才会对山上的大家伙们下手。“那头野猪个头比以往在山上遇见的都要大,应该是从附近山上过来的。我们上山的时候,发现路上很多陷阱都遭到了破坏,一路走一路在修复,但到后面越来越觉得不对劲,等发现不对准备往回走的时候,那家伙出现了。”伤害俞当家的野猪体型巨大,哪怕是经验老道的猎人,也不敢凭着几个人的本事就尝试去制服它。但发怒的野猪是根本没有理智的,只会凭借本能去冲撞旁边的东西来平息怒火。父子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。受伤最严重的就是为了救两个儿子,被野猪咬掉整条胳膊的俞当家。在俞二郎的讲述中,梁玉琢仿佛亲临了那个可怕令人生畏的事发现场。院子里,徐婶养得鸡鸭都安静的没有声音,门外的秦氏抱着二郎脸色发白地听着俞二郎的描述。死寂只静默了几秒,屋子里,突然响起了徐婶饱含崩溃绝望的哀嚎。这一次的哀嚎,比之前更加悲凉,仿佛要把渐渐聚拢阴霾的天空撕裂,梁玉琢微微抬头,就看见一直强忍着泪水的俞二郎站在自己面前,眼泪从眼眶中接连滚落。俞家在一番哭嚎声中,开始为俞当家正式料理起后事来。当天晚上,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能听见徐婶的哭声,那声音穿透了房舍,叫人听了都无法安心睡下。俞家没有什么旁的亲戚,出了事只能靠着左邻右舍的帮忙。秦氏将二郎丢给了女儿,一直陪在徐婶的身边。棺材是附近村子里,平日跟俞当家一起上山打猎的几个猎户凑钱买的。俞大郎把堂屋收拾了出来,棺材就摆在里头,院里院外挂了白幡。三兄弟穿了孝衣跪在堂屋里头给阿爹守夜。吊唁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。俞家的三个兄弟一日一日憔悴下去,就连张氏,也飞快地消瘦了。到出殡那天,张氏的娘家人前脚刚出村,后头大概是心里放下了一桩事,张氏当着俞家兄弟的面,直接昏了过去。俞家这满院的白幡还没来得及摘,身上的孝都还穿着,却是一桩喜事突然砸到了头顶上——张氏怀孕了。下川村的村民们都说,张氏肚子里这娃娃是俞当家走了之后,见家里头孤儿寡母的,特地托观音娘娘给送来的。梁玉琢心里头是明白,张氏肚子里这孩子,起码也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,跟俞伯伯的去世没什么关系。可徐婶显然是愿意相信着话的,张氏在确诊怀孕后,就被徐婶当做宝贝一般供了起来。就连俞三郎经过张氏的身边,也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,生怕将大嫂碰着了。这有人捧着,就有人噎着。当初张氏嫁进俞家,其实惊着了不少人家。俞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,可当猎户的,肉是不嫌多的,就是自己吃不了,也能带上皮毛一起进城换钱。俞大郎还没成亲前,多好也是村里一些三姑六婆们拉媒的对象。后来张氏进门,面上大家伙都是一个村的,挑不出大毛病来也就不会说三道四。可如今,俞当家没了,张氏却被诊出身孕,加上如今俞家对张氏的态度,难免叫一些人心生妒忌。渐渐的,下川村里开始有了流言。说那俞当家的,就是被张氏肚子里的这个孙子给克死的。“呸!说话也不怕闪着舌头!”徐婶拍了桌子。俞三郎在桌上抄书的手一抖,纸上画了长长一条。梁玉琢在边上看了一眼,抽了张纸递过去示意重抄。“婶子别生气,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就让她们说去。婶子心里明白嫂子就好。”张氏就坐在边上抹眼泪,听见梁玉琢这话,心里腾地就蹿了火苗,忍不住呛声道:“这话挨不到你身上,你说得好听。换作你试试,要是那帮老妇在背后说你家二郎克死了你阿爹,我看你还说不说得了这话!”张氏这话说得有些过了火,不等徐婶呵斥,俞大郎先出了声:“瞎说什么呢?”“我怎么瞎说了!”张氏横眉竖目地嚷嚷,“我都听说了,秦婶肚子里刚怀上二郎的时候,她男人就出意外死了!左右都是坏在肚子里死了长辈,怎么到她家风平浪静,没什么声响,搁我这就成了命硬克死爷爷了?”俞大郎被她这话吓了一跳,张口就要训斥,见张氏挺了挺肚子,一脸无畏,不得已咬牙,硬着头皮压下声音劝道:“你少说两句行不行?家里出事的时候,秦婶一直帮衬着,琢丫头也常过来搭把手。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本来就和她们家没关系,你抽什么风非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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