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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每每看到,都想大发脾气,好不容易才忍住。”我私下向苏喻抱怨。
“你们简直就像是陷入倦怠期的情侣一样。”她好笑似的评价道。
“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!”
“一起做饭、吃饭,在一个房间睡觉,一般说来不就是情侣?”
“如此说来,”我有些气恼,“那家伙应该由你来收留才对。”
“可惜呢,”苏喻半真半假地回答,“女生宿舍可不会让男生随意进出。”
五月的一个晚上,我从学校回来。眼见汤碗斜倾着、盘和筷子散落一地,汤汁顺着桌边流下,场面惨不忍睹。终于无法忍受,把一脸酒意的刘北安拖起来打扫卫生。
“搞不明白,为什么你如此在意房间卫生?”刘北安边撑开垃圾袋边抱怨,“明明外面的世界才更肮脏,更杂乱!”
“外面的世界我管不来,可无论如何不想活在垃圾堆里。”我一面往垃圾袋里扔东西一面应道,“别废话,动手干活。”
“说到底,人为什么想生活在整齐划一的房间里?”他煞有介事地说,“根据热力学定律,所谓的无序,既是熵。宇宙整体的熵只是一味增大。所以,无须对我们这一点点空间的熵的增大耿耿于怀。”
平常我都嫌麻烦,懒得与他争辩,但此刻再不能有所退让了,“把垃圾收拾干净——我想说的只是这个,不是宇宙规律,是日常性事项。”
“我们活着,留下的东西其实相当有限。”刘北安压根儿没听进我的话。他丢开垃圾袋,跳上床,居高临下地宣讲道,“时间总是不断吞噬所有人造的秩序,留下无序的混沌。拿这玩意打比方——”
他把下酒的鱿鱼干抓在手里。
“这是工业化的成品,机械化捕捞,机械化加工,机械化销售,堪称秩序的代表。为了生存,我们不得不吃它。”他把鱿鱼干撕成条状,扔进嘴里匆忙吞咽。“看到了吗?秩序消失了。我们生存的过程就是生产混沌的过程。我还活着,房间就不得不变得凌乱。换而言之,房间凌乱就算是由我的懒惰造成的,也是我生存过的证据。”
简直强词夺理!原来房间如山的垃圾,都是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男人的生存证据。
我不由得怒不可遏,一把抓起桌上的申诉材料,揉成一团,“按你的说法,这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吧,我们申诉的过程,即是把秩序加工成混沌的过程。我们申诉,他们按程序收下。等我们一出门,就随手团成一团,扔入垃圾桶。”
刘北安默不作声。
“干脆放弃怎么样?我们辛辛苦苦搜集的证据,没有任何意义,最后只会变成躺在某个行政机关办公室垃圾桶里慢慢腐烂的熵。”
话说出口,我就后悔起来。即使在争吵中,某些想法也不适合宣之于口。
刘北安站起身,以少有的沉稳语气说道,“我可没那么说过。”
“抱歉,就当是我胡言乱语。”
话题至此,谁也没有心情继续辩驳下去。我扔下收拾到一半的垃圾袋,抓起他吃剩的鱿鱼干,自暴自弃地啃起来。刘北安也就此打住。
“来点音乐如何?”
没等我同意,他就自顾自地打开了手机播放音乐。忧伤的吉他曲后,标志性的男低音响了起来。问曲名,答曰鲍勃迪伦的《暴雨将至》。
“不认为正适合困顿难熬的秋夜里听?”
哪里适合呢?确实是优美的曲调,但丝毫不让人感到愉悦。我们认真听了一会儿音乐节奏的往返变化,都情不自禁地黯然神伤。
他抛来一罐啤酒,“不来点?”
“酒精对健康有害。”
“傻瓜!”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地诠释道,“只要还活着,任何东西都对身体有害。对身体最有害的就是活着。”
“据说,酒精会永久性地杀死脑细胞,造成智力、记忆力提前退化……”
“别说那种煞风景的话。多少给我喝一口。”
我拉开瓶口拉环,泡沫喷涌而出,我连忙低下头,用嘴接住。
刘北安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,“原来从没喝过啤酒啊,真难为你了。”
“怎么可能?”我匆忙吸入溢出的泡沫,“呜噜……刚成年就喝过。”
事实如此,但也仅仅如此。我只在高中毕业的聚餐上喝过一次酒。那时的场面一片混乱,隔壁班的一个陌生女孩喝得酩酊大醉,强行灌了我整整一瓶啤酒。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,期间呕吐不止。从此发誓远离酒精。
话虽如此,几口啤酒下肚,整个身体都热了,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。
我从冰箱取出花生和黄瓜,与刘北安继续对饮下去。
“按我说,所有有钱人都应该强制考证才对。”这天夜里,刘北安畅所欲言,话说到这种地步还是头一次。
“想在这个现实不过的社会活下去,就得通过五花八门的考试。可唯独成为有钱人不用考试——不公平吧?”
我沉默以对。
“你看,成为消防员要考消防证,建筑师要考建筑师资格证。这些都是强制的,防止外行人危害社会安全。可有钱人却不需要资格考试,相比之下,没有行为底线的有钱人对社会危害更大吧。”
这种说法当然不具备任何可行性。相反,根本是在动摇财产私有制的基础,不会获得任何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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