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号园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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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历生日这天,一大早,银霁便被母亲大人从书桌前面提溜出了门。
“接机路上先去加个油。”这位女司机早已放弃了撒娇路数,老练地打火倒车,离公路片男主只差嘴上那根烟,“在那之前,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一下。”
银霁心里直打鼓,一路上都在观察哪条小巷深处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生意,专在年关上宰杀小孩什么的……半小时后,擦洗一新的棕灰色丰田停在了一家汉服店门口。
还没搞清楚乔小龙在打什么鬼主意,受过训练的客气总能先人一步:“妈,我过年的新衣服已经够多了……”
“过生日还没给你买新衣服呐。这家店是自己选料子定做的,比成衣店好一些。”珠帘一掀,乔小龙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。
破案了,这位妈妈是不想输给跑到国外定制皮鞋的孩子她姑。
察觉到背后的动机令人暖心,加上自己是个收礼物的,皮尺都比到身上了,银霁还没想出如何婉拒,只能按惯性客套道:“可我已经有新钢笔了呀。”
“每年都是钢笔,你不腻我都腻了。”
“我——我才不会腻,每年都有新钢笔,我挺开心的。”
“你是开心了,每个月不给你买件漂亮衣服,我就挺不开心的。”
乔小龙不会不知道,银霁对不关心的事向来都是千万般懒散,看重实用远远超过美观。自从上了高中开始独居,那些她精心搭配好的衣服,但凡是不够舒适好穿的,统统被压了箱底——不然这小兔崽子还真以为折痕挂两天就能挂没?从小到大,只要提起试衣服就满脸的不耐烦;一个看不住,贵价护肤品全都倒进厕所里,让她的战痘工程功亏一篑……早知如此,她干嘛费劲巴拉生个女儿?
自己的母亲是个苦行僧,导致她和妹妹整个青春期都是在灰头土脸中度过的,那时经济条件普遍不好,女孩们不打扮还情有可原,毕竟,淑女裙、烫卷发是杂志上的模特才配拥有的,穷孩子想想也就罢了,这是乔小龙的终身遗憾。现在么,国家发达了,大街上穿什么的都有,这位祖宗倒好,青春期都快过去了,拼着撒谎也要在妈妈管不到的地方灰头土脸!上学时不打扮,进入社会就没那精气神了,她哪里知道自己的苦心!哼,她还有一件不知道的事,当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出现时,她妈可以说是当场两眼一黑——更可怕的是什么,当妈的从小被剪短发都是被迫的,她却是自己跑去搞成这幅样子的!思及此,乔小龙简直憋了一肚子的气。
银霁也憋着气:妈妈总以为她深谙科学育儿之道,懂得把握尺度,每次所谓“无伤大雅”的越界,都能解释成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女儿好,当小辈的又如何怪罪得了?可是自从吵过那一架,双方都刚换上身新皮,正处在敏感期,就连暖心的动机也带着些小毛刺,即便在休战期,母女之间也是表面故作轻松,实则互相警惕。
“真是桃红柳绿啊,就像走进了上个世纪的琼瑶剧里。”虽然这样对店主很不礼貌,银霁第一时间也只是阴阳怪气地批评布料。
乔小龙置若罔闻,拿起一柄步摇往女儿的短发上比划,径自琢磨着:“假发包用什么尺寸的好呢?”
看她这幅样子,银霁才察觉到自己疏忽大意了。在夹缝中独自疗伤时,她收听了海量有关人际关系、非暴力沟通、反煤气灯效应的播客,一方面被别人更悲惨的家庭环境反向安慰到——真是罪过啊,另一方面也学到一件事:想要夺回主动权,提要求的方式有且仅有一种:开门见山。都已经觉得很不适了,就算是下位者,有话直说吧,再服礼貌役就有点对不起自己了。
很明显,乔小龙的表现才更像一个能做决定的人,于是,银霁刚才的话也被店主选择性无视了。看到有推销出套餐的迹象,店主连忙对孩子他妈介绍道:“我们这个步摇是可以搭配假发包的,就在店里配好,省得尺寸对不上。”
“这个钗子叫步摇啊?”
“对对,步摇的寓意很好的!”见客人感兴趣,店主喜气洋洋地卖弄起来,“古时候,步摇都是大户人家小姐才能戴的,谐音‘不摇’,提醒淑女站有站相、坐有坐相,您看过短视频吗,女演员戴着它乱蹦乱跳,有哪个不被骂的?哎哟,说到这个我就来气,现在的女孩子只知道崇洋媚外,学得一副洋人做派,老祖宗的东西都要丢喽!娴静文雅才是咱们的传统美德嘛,您说对不?”
银霁把身子一横,挡在两个人中间:“妈,听到没,你是要把封建礼教戴我头上吗?”
乔小龙挑挑眉:“什么封建礼教,人家说是传统美德呢。”
“我呸!”银霁拽了乔小龙的手,用她最大的音量说,“妈,你再不走,她就要把她用过的裹脚布推销给你了!臭不臭,你就说臭不臭?”
播客的主讲们如果看到这一幕,一定会急着撇清关系:“我是要她学会适当地不讲礼貌,也没让她发疯啊!”
店主用一副“这位客人,您女儿是不是有些精神失常”的眼神看着乔小龙,毕竟她才是家里能做主的。谁知,妈妈只是打了个哈欠说:“走吧走吧,跟小x书上说得完全不一样,我建议你们把营销的钱都花在料子上——算了,网红店里能有什么好货。”
——然后就任由银霁把她拖走了。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母女混合双打的店主留在原地目瞪口呆。
虽然知道自己百分百会上本地奇葩吐槽帖,银霁却是松了口气。妈妈看似我行我素,故意做出些忽视、对抗的小操作,根本目的只是为了试探出新的边界,最终找到一个平衡,既满足了女儿的需求,又能保住最微弱的家长权威。
无论如何,能沟通就是好事,冻土层已经软化松动了,一铲子就能挖开,上了车,银霁赶忙用高昂的情绪给出正反馈:“走咯,去接小梅姑姑!”
乔小龙却狠心躲开了她抛来的球:“你讨厌汉服?”
既然都要追求本真,她也不再需要亲子间的客套话了。银霁配合地敛去笑容,抱起胳膊,保持有话直说的态度:“我讨厌的不是汉服,我讨厌的是有人在问我意见之前就替我做了决定。其实买钢笔也是一个道理,对你们的好意说声谢谢,明年生日不用再买了,笔多了实在放不下,全家聚在一起吃顿火锅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“行吧……”乔小龙认真地查看着路况,语气便软下来些许,“中午去吃法餐可以吗?”
“可以啊,这不是早就约定好的吗?”直言不讳固然克制内耗,银霁也不想被当成一个刚愎自用的暴君,立即往回收了一点,“而且我们今天主要是给小梅姑姑接风,她的决定才最重要。”
乔小龙哼笑一声。过了一会,她又说:“那什么步摇,不过就是个装饰,戴上它就不准做这做那的,说得好听,实质上都是在掩盖质量问题——乱蹦乱跳就散架了嘛。我还不如去找老师傅做几根绒花的给你戴,人家那是非遗,要口碑的。”
林忆莲的歌声从车载音响中缓缓淌出,妈妈开车很谨慎,一般不会使用这些分心的东西,今天破天荒地播放了自己喜欢的专辑,一方面是哄孩子,一方面是在用成年人的方式表现“你妈今天心情还可以,懒得跟你计较。”
后座上的银霁感到一阵虚脱。说实话,亲手把一个成年男性关进水箱里都不像刚才那么累。
跟妈妈疏远的这段时间,银霁用完完全全的独立思考判断出,虽然乔小龙女士总想否定女儿的审美和生活习惯,大方向上,她却是怎么都不肯放弃配出王水的;对待妈妈的教育理念,银霁不是服从,而是在大部分认可的基础上展开局部抗争——局部抗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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